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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卿成癮：拐個仙妃抱回家》
作者：眉安安
8701/
內容簡介： 卿音上神從來信奉:婚事找上門，嫁娶在個人。天君欽點的婚約，心不所屬，照樣撕撕扔掉。她的情緒和依賴永遠只屬於他一人，管他收不收要；他為她擋天劫分魂魄，承下的劫數是傾盡一生給她的極寵，管她知不知道。“她要歷百生百世的劫，我便陪她百生百世；她若要受永生永世的苦，我也陪她永生永世。”“白龍也會讀心術？”“不過在你心裏安了一雙眼。”他不只是東海白龍麽，怎的和八荒共主扯上關系了？
若水遺
九重天上雲霧繚繞仙音渺渺，不時有只只仙鶴從雲中翩躚飛過，九霄殿內烏鬢成雲舞袖成風，小仙娥們端著仙果瓊漿魚貫而入，腰間絲帶飄飄，八荒眾神也幾乎都已到齊，席上禮樂聲正盛。
方才從殿內出來的一小仙娥持著果盤低低私語道：“九霄殿裏我從未見過這麽大的排場，卻是為了什麽大事？”另一個老成些的仙娥輕聲回她：“九重天上有一上神得緣飛升，按禮制變更仙籍神祇，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仙娥握緊了果盤激動的不行：“上神？活的上神麽？今今日這趟差果、果然沒有白做！”對方眼神很是莫測：“何止一位，興許四海八荒裏僅有的幾位上神們也會來賞個光…”
捉著果盤的小仙娥擡頭滿足長嘆一聲，終於回到正題：“卻是哪位仙人得了飛升？”
“昨日不意聽老君提起，似乎是什麽幺女卿音…”話音未落，仙娥驀地察覺失言，忙捂住嘴拉著同伴匆匆離開。
眼見宴會就要開始，眾仙翹首企盼的仙族中有且絕無僅有的一位女上神終於姍姍來遲。仙侍通報聲餘音未落，在座的一幹年輕神仙全都凝神屏息伸長了脖子等著一觀尊容。
然沒有仙者們想象中霞裙月帔的隆重奢華，卿音上神只身著一席委地紅裝緩步進來，那樣鮮艷明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只透出一種不可言說的冷清幽寂，及膝長發斜綰，發間簡單簪了兩只朱羽釵，額間一道清素花鈿，眼角一點淺淺朱砂痣，刀裁長眉下一雙眸子似是氤氳著千世浮華，實實在在當的起一顧傾人傾城，再顧傾國絕世。
席上年輕男仙們一個個直了眼睛，直到她款款落了座仍拔不出神來，卿音只做不見，手持一杯涼茶，眼裏終於帶了一絲笑意，向旁邊男子敬道：“三哥。”
四周座上竊語聲漸起，這位美人，喚翎三公子翎翊一聲三哥？他們似乎並未聽說過朱雀翎神君家有位幺女，況且如今還飛升了上神？
如此，這句三哥的真實性實在讓旁人說不清。
翎三公子眸中好像積攢了半生的情緒波濤翻滾，半晌輕輕道：“終於回來了。”
“天道輪回罷了。”卿音斂下的眉眼稍擡，聲音頗渺渺，“蕭然他…沒來麽？”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哼：“當年鑄下的錯險些毀天滅地，如今竟也能飛升上神？果真天道輪回，善惡果報，可是公平的很呢。”四周神仙們目光本皆被卿音吸了去，一句話投進席裏，席上有些嘈雜起來。旁邊一年輕男仙恭敬疑惑道：“竺仁公主這話，卻像是有什麽典故。”
竺仁面上十分的不屑擺的十二分誇張：“不過是感慨世風日下，老天爺也沒甚好眼光，想當年我們八荒的眾仙都差些喪命在繇血池下，還是托了這位上神的福呢。”好似一石激起千層浪，殿裏一時間哄哄亂的不成樣子。
卿音面不改色抿了口涼茶，唇角微翹。一旁翎翊眼風涼涼掃過不忿發聲的人，出聲問道：“在笑什麽？”
“沒什麽，”她擡頭道，“只是想我歷百世劫前的種種，倒讓九重天上無端添了幾個聖女。”方才發聲的女仙憤憤轉過頭來：“翎卿音你…”
“啊…是我失言了，”卿音娥眉微挑，“便是沒有我，蕭師兄也斷不會娶了竺仁公主。”
竺仁原本妝容精致的溫婉面孔一瞬漸青漸白，一只手幾乎要把手中茶杯捏爛，翎翊面上似是帶了幾分疑惑：“怪了，是誰把你放進來的？如此沒有眼力見兒？”
一句話分量不輕，周圍嘩聲漸弱，他繼續涼涼開口，“直呼上神其名，很有膽量。”一幹眾仙頗會審時度勢，皆堪堪閉了口不再言語。一陣無言的沈默後，卿音手中茶杯哢嗒一聲落到案上：“給我掌嘴。”
空氣沈的一絲風不透，即刻翎翊身旁的仙侍已拉了竺仁下席：“公主，對不住了。”那廂眸色狠狠一抖，猶強撐著橫道：“你敢打我？”話音未落，頰上已重重挨了幾掌，一絲血腥氣在空中散開，竺仁初時端端正正梳的淩雲髻垮垮散下幾縷長發，嘴角滑出兩道紮眼血痕，身子雖攤在地上，眼中卻仍然憤憤盯著上座，那仙侍正待再打下去，卿音指尖輕輕敲打著案面語音泠泠：“行了。”
卿音望向竺仁的眼神皆是淡漠：“當年繇血池被破一事所為何由天知地知，天意有道，自不會允我放過一個餘辜。”冷冷一句話，年輕眾仙眼中驚慌的神色卻漸漸散了。是啊，天意有道，若這位女仙當真犯了那麽大的罪孽，又怎能飛升上神呢？
竺仁身子猛的一顫，眸子裏開始慌亂起來：“繇…繇血池明明就是你犯下的孽…你…你別妄想給自己洗白…”
“哦？”卿音唇角微翹，“若是如此，現下我翎卿音也不會坐在這裏。”那廂咵嗒軟在地上。
翎翊讚許地看向她：“果然塵世萬年沒有白待，這樣子…很好。”“是麽…”卿音出神望著瑩瑩碧色的茶水，“若蕭然見到，他會不會喜歡？”他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你要相信他。”
眼睫微眨，一滴苦淚落入茶中，漣漪在杯中一圈圈無聲散開。
敬給上神的一杯清茶，蘊著她不願記起卻不得不留在記憶裏的半世往生。
閬風憶
[萬年前]
我一千五百歲時被送往昆侖墟裏閬風山學藝修習，初上閬風便聽師兄師姐們說了一件奇事。
道是兩千多年前東海水君夫人產下第三子，三皇子甫出世時四海海水溯流直沖九霄，一時間海天相接，遠在東海千裏之外的昆侖之巔朝光也竟百日長明不滅，成為仙界奇談，可惜降生在東海卻有些委屈了。
這位被眾仙們讚嘆納罕猜測又惋惜了幾百年的受委屈的仙童，便是我在閬風的同門師兄蕭然。
我這只小朱雀出生時已是那千年一遇的奇觀發生的七百年後，仙界裏聲音也漸漸散去，遠在九重天的我若不是上了閬風，還聽說不了東海發生了這等異事。師姐們皆嘖嘖稱奇那天象果然不是說異就能隨便異一把，蕭師兄一千六百歲時便飛升了上仙已是聞所未聞，其人也是英姿特秀，一副從畫裏拓出來的好模樣，不知俘獲了多少年輕女仙的芳心，可惜性子太冷了些，只能遠遠觀瞻。
我坐在樹下環抱雙膝看著師姐們一個個頰上漸漸暈起的緋霞和迷離的眼神，只覺得神秘又好奇，卻也隱隱對這傳說中清心寡欲性子清冷的蕭殿下產生了些距離感，只當趣事聽一聽便也罷了。
閬風對小仙們管教並不算嚴格，比不得九重天規矩沈冗繁瑣，是以沒過多長時間我已經被一群師兄帶的放肆的很不像樣，每日歇了課逛悠到山澗裏螺螄蝦米丁丁魚撈的不亦樂乎，日子過得十分快活。
大約早已忘記有句至理名言叫樂極生悲，快活著快活著就出了事。那日我們玩累時已日落西山，準備提溜著魚筐回去，我手指勾了兩只鞋子，餘光確瞥見溪流裏隱隱劃過一只鮮紅的影子，似乎察覺到有人註意它，那影子靈活一扭，不見了。我擦擦眼睛，果然又在前方水較深的地方看見一角艷艷的魚尾。
興許是當朱雀這千兒八百年，一身紅羽披的慣了，而閬風弟子的服飾一應皆是青白色，現下見到正紅色便十分覺得有歸屬感，神識被緊緊的吸了去。
同我一起住的子溪換我一聲：“卿音，該走了啦。”我擺擺手喊道：“你們先回去——螺螄煮了給我留幾個——”
她似乎喊了句才不給你留，我並沒能聽得大清，好像生怕那魚跑了，化了小雀兒便追了上去，順著山澗小溪進了一片林子。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裏只透過枝枝岔岔照下來碎碎的月光，暗的愈發有些看不清，可那尾紅魚還在水中時浮時沈若隱若現，我緊緊被它吸引著，卻沒察覺到自己已經離水面越來越近。
突然撲的一聲，水面上濺起大片水花，澗水兜頭兜臉全撲倒我身上來，還未有所反應，自己整個兒已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到水裏。身子被水下的黑暗緊緊包圍，冰涼的水瞬間漫進我的耳眼口鼻，驚慌下嗆了一肚的水，耳中也轟轟亂鳴起來，一個音也發不出，只能拼命撲扇那只沒被拽住的紅翅膀，卻無濟於事。
眼見馬上要堅持不住，殘留的神識將將遺失殆盡，一道銀光倏地從水中閃過，死死拽著我的怪物卻好像一下失了力道，一陣濃稠的血腥味兒侵身上來，我心下一松，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醒轉過來時，感覺一股極淡的清寒香氣把自己包圍，才發現自個兒正身上蓋了一席白色披風躺在一不知名的小山洞裏，一堆篝火幽幽燒著。我起身抱著胳膊打量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不知何時被端到了眼前。我舔舔冰涼的嘴唇，怯怯擡起眼。
一位白衣男子正持著湯碗站在我眼前看著我的眼睛，一雙漆黑的眸子好像是映了辰星的深潭，幾欲讓人陷進去，那樣好看的男子。好像原本清亮起來的靈臺被漫上層層迷霧，腦海中什麽都沒了，只無端想起從前在詩集子裏看到的兩句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半晌，有些涼涼卻十分沈穩的好聽嗓音低低響在耳邊：“怎麽了？”我一晃神，終於反應過來，接了水感激道：“是您救了我？”他看著我的眼睛，眸子深處似乎有冰冷的東西微微松動：“還害怕嗎？”我搖搖頭，出聲道：“方才那是...”“血鮫，惑人，吸人生氣。”
我咽下一口熱水呆呆道：“可我那時確然端的化了一只小雀兒。”“嗯，修了千多年的朱雀，比人金貴。”
“...”
篝火恍恍惚惚亮了一夜，我也恍恍惚惚半躺半就歇了一夜，待第二日晨光灑到山洞裏，他起身向我：“能走路嗎？”我的心跳的似乎有些快。
忙忙把披風收了遞給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腿上沒了半點知覺，根本無法起身，搞的很是尷尬。他面上仍沒什麽表情，只無聲朝我邁了兩步。我偏頭皺眉閉眼暗暗懊惱，怎地這麽不爭氣。正僵持了沒有片刻，突然身子騰到空中。
我驀地睜眼驚呼一聲，卻發現身子穩穩被他橫抱起來向洞外走去。
鼻息間回繞著昨晚熟悉的淡淡冷香，耳根騰一下燒起來，幾步路子的時間過得很是煎熬。終於感覺他踏上了招來的祥雲，我聽見自己哼唧道：“好了...恩公可以把我放下來了...”他的手扔牢牢的：''你腿上被咬傷了，站不住。''覆又補充一句，''況且我也沒那麽老。''
“那…”我正想問他叫什麽，泠泠嗓音已從上方傳來。
“蕭然。”
蕭聲散
我怔在他臂彎裏。
他低頭看我一眼，唇角微微翹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道：''回去吧。''
我只呆呆望著他精致又不失英氣的容顏，卻想起一件事。
有個師姐在廂房裏掛了一副男子的畫像，說是最得她意的一副蕭師兄的肖像。那畫像上的男子負劍而立說不出的英姿颯爽仙氣飄飄，我湊到跟前問她：“可只有背影不見顏色，怎麽知道是蕭師兄呢？”
師姐眼神好像飄忽到千裏之外：“若是畫了容貌上去，沒人能畫出他的神韻。”
誠然我那師姐是閬風數一數二的丹青妙手，可現下看來，雖然單單只是背影，那畫像上總仿佛還是少了些什麽。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到得我所住的沈湘院的大門。
打開門迎上來的子溪頂著兩只黑眼圈，一看到我便哇一聲哭出來抱住了我的脖子：“卿音...你嚇死我了...我昨天不該丟下你的...“
我看她哭的抽抽噎噎心下抽的生疼，想溫言相勸幾句，可現下被兩個人一同抱著，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很有技術含量的事，更遑論說話。蕭然站的穩穩的，嗓音低低咳了一聲。
原本把我摟的死死的子溪下了一大跳，擡起頭來才看到他，捂著嘴倒退兩步，半晌沒說出話來。
大門吱吱呀呀挪動兩下，她終於回過神，結巴道：“卿卿音...這這這...“說罷轉頭捂了眼睛不再言語。
我扶額望了一回天：“這...說來話長。“
幸而那血鮫的毒性比起耗子藥還差些，只麻痹神經罷了，幾碗草藥灌下去已恢覆如初。
因著這回事，我與蕭然竟還漸漸熟起來，然也讓我明白了凡人之學不可盡信。
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蕭然這位大神成日在身邊完全沒有把我帶上雀生巔峰，主要因為我不管捅了什麽簍子他都能很快圓滿解決，是以在閬風的小日子過得愈發悠哉悠哉。
身邊跟來的小書童頗憂心忡忡：“姑娘如今這樣快活，可若來日真的遇到什麽事情...”那廂還未憂心完，蕭然的聲音已然從背後傳來：“我罩著。”
我表示欣慰且放心。
這樣快活的日子統共過了四百年，蕭然滿兩千六百歲的那一天，窗外冬雪正盛。
終於得以光明正大穿些別的顏色出門，我翻開箱子糾結半晌，拽出來一襲嫣紅披風。
唔，方入卯時，時辰還早，我隨意攏一攏頭發，朝玄仙們所住的沈槿院走去。
沈槿院門前紅梅開了一樹的花，襯著壓彎枝杈的白雪十分有些詩情畫意，我看的癡了，上前欲折下幾枝插到窗前的白玉瓶裏，驀地聽見清越的一聲：“小音。”
我折花的手一頓，蕊中雪花落上指尖，心不由怦咚怦咚跳起來，轉頭笑道：“蕭師兄？你醒的好早。”
他劍眉微挑：“有人比我更早。”說著走過來替我拂下發上白雪，“來折梅麽？”我擡眼無聲看著他，誠實搖頭：“我來找你。”
接著抿唇從袖袋裏摸出兩顆物什：“那個，之前的救命之恩我還未報，且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沒什麽好東西，便想著湊在一塊兒把這兩顆鴿血玉送你，可好？”
面上擺的還算平靜，實則心裏已敲成了擂鼓，這兩顆鴿血玉還是五百年前在九重天的漱華川機緣巧合得來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他若看不上，我也沒法子。
蕭然卻沒答話，只靜靜看著我，雪花簌簌撲下來，我卻覺得後背有些熱，半晌血玉終於被他接過去，唇角漾出一抹笑意：“白雪一庭誰賜玉，紅梅萬盞早添香。十分應景。”說著俯身到我耳邊，“我很喜歡，小音。”
我猛的擡起頭，正對上他一雙墨色深深的眸子，扯出個笑來：“喜歡啊…喜歡就好。”話音剛落，天邊似有隱隱雷聲朝這裏滾過來。
我詫異擡眼，雪卻仍下著，不由有些疑惑，卻聽他收了玉道：“雪大了，你先回去罷。”
我不由耷拉了腦袋：“用的著這麽急著趕我走嗎。”蕭然揉揉我的頭發：“等我去找你。”
想來作夜因著今早的事一宿沒睡，現下轉了一圈，確然餓的很，顛兒顛兒跑去西廂用了早膳。
我自顧自啃了兩個包子，聽得旁邊兩個師姐竊竊私語：“咱們蕭師兄飛升上仙到今天都千多年了罷？這趟天劫怎得還不到呢？”另一個似是嗆了口湯水，咳嗽兩聲道：“咋的，你還盼著蕭師兄渡劫飛升？閬風的弟子歷過這一趟可就要各回各家了，到時候連遠遠見他一面都不得，你喜歡？”
那廂慌忙道：“才不是，我只是覺得放在蕭師兄身上不太正常…”我繼續塞一口包子，唔，確實不正常，可這也是滿足了我們小小的私心嘛。
待吃飽了撩開簾子，才發現雪已經停了，日頭升的蠻高，我扶著門框正出神，驀地聽得西邊遠處轟隆一聲響，驚得我從心尖尖到腦子裏密密麻麻一陣哆嗦，靈臺尚未清明透徹，愈來愈響的天雷攜著萬鈞之力從天上一道道狠狠劈下來，隨著雷聲落下來的還有山石的崩裂聲，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屋內嘈雜聲漸起，心底裏騰上來一股不安，晴天裏響驚雷，莫不是閬風有人正在歷劫罷…
若普通小仙歷天劫，哐哐哐三道天雷下來，劫數便算應到了身上，怕是上仙...
蕭然！
我腦子裏轟隆一聲響，甩開抓著簾子的手沖了出去。
腳下的石子路似乎顫抖不停，遠處雷聲仍一道道炸開，我顧不上什麽一路跑進沈槿院，然而一聲聲蕭然喊下來，沒有一絲回應，整個院子都靜的可怕。
想來是他怕同門的人受累，不知走了多遠。
天雷簡直有山崩地裂之勢，我幾乎找遍了每一處山澗石路，卻仍不見他的影子，急得靈臺半分清明不剩，著實沒想到上仙歷劫這麽大陣仗，只能拖著身子繼續去尋，眼前一陣搖晃，不知過了多久，周邊漸漸靜下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漫進神識，前方遍體鱗傷的身形踉踉蹌蹌扶著石壁，似是喚了一聲小音。
我倏地擡起頭，眼前登時模糊了一片。
天邊殘陽如血，我無聲看著被師兄們扶進廂房的蕭然，一只腳不知該往哪邁，端著熱水的小書童走到我身旁：“姑娘先回去罷，天要黑了呢。”
我心慌意亂眨眨眼，垂眸道：“若他醒了，還麻煩你一定要知會我一聲。”
始情傷
我從未覺得性別是個多大的過錯，除了這一段時間。
窗外晨光潑灑，鳥兒叫的正歡，正沈浸著，身旁的子溪突然扯了扯我的袍袖：“還不回神，先生來了好長時間了。”我茫然擡頭，正對上先生一雙淩厲的眼，嚇了一大跳。所幸老夫子並未和我計較，只是手指在書上抖抖索索翻過一頁，沈聲道：“外頭景致不錯，出去吧。”
凝固的氣氛鎮的我心肝兒一抖，茫然間被子溪推了推，終於有了反應，低頭起身怯怯道：“師傅，弟子錯了…”
一上午以我在回廊面壁了兩個時辰告終。
中飯吃的索然無味，我能體會到自己的眼神幽怨且悠遠。子溪執著筷悄悄湊過來：“你莫不是還在想蕭師兄罷？”
我看著她，半天憋出一句：“若我是個男弟子，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去看他了？”那廂望著我的眼神十分擔憂：“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覺悟。”“...”
天邊殘陽暈出妖嬈的光，路上雪尚未化盡，我渾渾噩噩往住處走著，冷不丁撞上一個人，還未來得及道歉，對方已經打了個千兒：“可找著姑娘了，姑娘且安心，蕭公子並沒有什麽致命的傷，已然醒了。”是小書童的聲音。我松一口氣：“多謝。”
那廂笑道無妨，又不痛不癢添上一句：“東海也已著人來照看。”我楞怔片刻，喃喃道：“這麽快？”
傷情是怎麽一回事我大約不大懂，日子一天天過去，聽師兄們說蕭然這一傷第六日才能下床，他不出苑，我也不好前去探望，卻也時時挑了空去沈槿院前等著，自然是空等。
蕭然的影子也沒盼著，卻每每有兩個同閬風裝束很不同的小仙童進進出出，其中一位不時瞟向我的眼神還有些敵意。
我想不通為何，倒是子溪告訴我兩個小侍童中有一位實打實不是東海特產，而是西海淑允公主貼身心腹一枚，淑允對蕭然暗許了一顆芳心只等蕭然歷劫回去雲雲。
我夾一筷子琵琶蝦狠狠嚼著含糊誇道：“包打聽當得很稱職嘛。”她呆呆望著我手邊支離破碎的蝦殼兒：“你莫不是傷情了罷？”
“小仙童”老成而挑釁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慢條斯理將一盤蝦吞下肚：“怎麽會。”
恍惚過了三日，我正趴在窗前看風景，子溪風風火火跑過來：“卿音卿音，蕭師兄要走了，你不去看看嗎？”我險些從凳子上栽下去：“什麽？”
待一路跑到山下，路上早已堵得烏泱泱全是人，我眼看擠到前邊基本無望，轉頭看到岔道口又塊一人高的大石頭，默默攀了上去。凡界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
我也不必招呼他，遠遠看一眼就好。
路的盡頭便是蕭然罷，我頭一次慶幸投生的是朱雀，生來一副好眼力，還能好好看他一回。
東海的侍者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站著，他卻好像不急著走，似是再找什麽人。我趴在石頭上以手之頤，無聲遙遙望著蕭然，他幽幽深潭也似的眸子一頓，沿路走來。路邊的師姐師妹們皆十分迅速的讓開一條道，效果堪比新郎官兒騎馬迎親，我在心裏暗暗感慨，倘若我也有這個本事，現下也不必在這裏趴著，周圍人聲卻漸漸靜了下來。
英氣的身影越來越近，我趴在石頭上不敢動彈，生怕出什麽岔子摔下去，白白壞了蕭然與哪位佳人告別離的氣氛，幸而周圍的眼睛皆圍著蕭然轉，自己的處境也不會那般尷尬，幹脆埋頭裝睡。
沈靜中倏地聽見一聲：“小音。”
自己到底還是栽下了石頭。
他他他，他在叫我？我心裏悲泣一聲，準備摔個屁股開花，驀然被一雙沈穩的手接住。
周圍響起一陣抽氣聲，我心道這下完了。眼睛偷摸睜開一條縫兒，蕭然正唇角微翹的看著我。我心裏暗暗盤算著是像兔子一樣“噔”一下竄出去好，還是直接化成小雀兒“嗖”一聲飛出去好，耳邊清越嗓音已然響起：“下來罷。”
我不曉得雙腳是怎麽落地的，一雙耳朵燙的嚇人。懷裏似乎被塞進了個什麽東西，伸手捏一捏，像個錦盒。蕭然淡淡沈聲：“我等你不來，只好自己來找你，東西收好，我走了。”我這才睜開眼，他的眸子裏好像涵了一整個黑夜，和一整個黑夜的辰星，看的人直欲陷進去。
蕭然擡手揉揉我的頭發，繼而轉身離開。
不待他走遠，我已然抱著錦盒逃之夭夭。
其實自大抵是己是沒有膽量，親眼看到他轉身離開，再不回頭的身影。
情音如意
夜裏子溪興致勃勃湊過來：“好卿音，給我瞅瞅蕭師兄給你留的什麽可好？”
想來，自己還沒打開看一眼。
我從桌案上有氣無力的爬起來，打開層層抽屜將錦盒捧了出來。子溪詫異的望著我：“藏得這麽嚴實，在閬風還用防賊麽？”說著打開了蓋子。
我正擡眸等著她從裏面掏出什麽，卻聽見子溪長長的咦了一聲，奇怪道：“怎麽了？”她捧出一塊東西道：“這不是今日蕭師兄走時腰間戴著的佩玉嘛，怎麽自己跑到這兒來了？”
我猛地擡眼，一條玉墜現在眼前。
雀卵大小的玉石兩端絞了銀絲纏成如意紋，頂端墜著兩條素白絲帶，一顆紅珊瑚珠打通做成活結，素色流蘇穿過另一顆珠子散散垂下來，十分有些風流韻致。我伸手護在手心，正是他生辰那天我送的鴿血石。我不由有些惴惴：“你確定沒看錯嗎？”子溪堅定的搖搖頭：“沒有。”
那，就是一對了？
呃，他大概是嫌兩顆戴不過來罷...雖這樣想著，自己還是暗暗將佩玉捂在了心口。
四百多年裏我真正愁了那麽一段時間，以至於接下來的七八年中別的東西雖沒學多少，酒量倒是大增。
我喜憂參半的接受了子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個絕妙的餿主意，閬風山的酒壇子被我倆偷著翻了個遍，消愁解憂雖談不上，然也至少保證我每夜都能睡個好覺，時不時還能撞上蕭然來我夢裏串個門子，我覺得挺滿足。於是直到八年後回到九重天，睡前仍會習慣性找找酒壇子，惹得我三哥一陣唏噓惆悵。
他唏噓惆悵過後，我在宿天院裏便再找不到一壇酒。
其實回來後我便寫了一封信托青鳥帶去東海給蕭然，然五十多年過去卻一直不見那青鳥再回來，本就磕磕絆絆斷斷續續的書信往來此後也沒了蹤跡。
星宿的神君同水君們實在八竿子打不著，我找不到借口，只能在九重天獨自消磨時光，卻每每想到那素未謀面的西海淑允公主，不知蕭然回去後發生了什麽，我回去後蕭然又發生了什麽，由是幾十年下來性子應是變得有些沈悶。
直到前些日子來了青丘。
我醒來時周遭兒一片黑暗，身上著了不薄不厚一層雲被，有些若有若無的清寒香氣，帶著莫名的熟悉。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右肩的疼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又匡在了榻上。
手驀然被握住，我心下一驚，沈沈嗓音帶著些許喑啞響在耳畔：“小音，你可醒了？”
說不出的歸屬感漫上心頭，好似時間靜止，一片沈默。
我終於鼓足勇氣問出聲：“蕭然？”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在。”
心下一松，腦海中慘烈的記憶紛至沓來。
幾日前因青丘出事，我這個修為尚不到三千年的小朱雀不意與父君一同到了青丘。萬年前鬼族在若水起兵反叛，與仙族挑起大戰，是為若水一戰，現下青丘遭難便是承了若水的遺禍。
上古史冊裏所載的若水之戰實實在在擔得起曠古絕今這個名，四海八荒的老人們提及無不膽戰心驚，仙鬼兩族俱傷亡慘重，三徑俱陷，血流成河，此次青丘又戰，不谙世事的上古四大兇獸卻也摻和在裏頭，父君雖尊為上神，卻形單影只，身上還揣著我這個拖油瓶，終於敗下陣來。
巨大的獸爪撲來的那一刻，我的靈臺炸成了一團漿糊不得半扇分明，竟本能化成人形擋在父君身前。
可就在被拍碎的前一刻，一陣轟鳴聲把我緊緊包圍，眼前恍惚有一抹白影從上空閃過，隨即失去了意識。
之後呢？
現下我醒來，眼前又閃過那日血腥的場景，幹澀的話不受控制的從喉嚨裏滾出來：“父君…”
他化出顆夜明珠放在桌上：“翎叔一切都好，你放心。”
我終於松一口氣，攥住他的手不敢松開。
許久未見他蕭然，仍是那副刀削玉刻的英氣樣貌，我端詳一會兒，心怦咚怦咚跳的厲害，別開眼不敢再看。他似有察覺，俯身輕笑：“心跳這麽快，真是越發沒出息了。”
我舔舔唇懊惱捂住了臉。
“有什麽想問的只管對我說，你已睡了七日了。”
我悄摸睜開眼，半天憋出一句：“你怎會來這裏？”他劍眉微挑：“東海與青丘相隔不過一箕尾山，怎不能來？”
我出神垂眸道：“只是東海水君怎肯放你來，畢竟這差事實在高危。”他揉揉我的頭發，認真道：“我是樂於助你。”
月雲遮
據說今日因青丘戰畢，白夜帝君設了一小宴。
主要是答謝雪中送炭的翎況上神和東海三殿下蕭然。本於我是沒什麽關系，當然我這麽認為的原因是自己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我提著裙子顛兒顛兒跑到正堂門前，殿內觥籌交錯的聲音不斷傳來，心裏不禁叫苦，這陣勢，小宴？
悄摸兒趴在門框上眼風一掃，大約那位於最右右最邊邊角角裏唯一的一個空位子，正是給不才在下本小仙留的。眼風再一掃，宴會上雖沒幾個人註意到那一處及其不顯眼的犄角旮旯，我那嚴肅規矩的父君翎況卻恰在其列。
翎上神的面色，有些不虞。
我躲在門角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我若大大方方進去，宴會結束是要被扒皮的。若偷偷摸摸的離開，宴會結束後...
也是要被扒皮的。
權衡一番，決定偷偷摸摸的進去。
誠然我是星宿家族的一份子，奈何化形這門法術學的不精深，連化一顆紅星子悄悄飄進去都不能，以至於我這一次吃了苦頭，之後的幾十年裏變成星子這一術法用的最流暢。
這就是後話了。
我正拽著鮮紅的衣角苦苦糾結，恰逢一個侍女端著果盤往殿裏走，眼前一亮，手疾眼快將她拽住：“姐姐，幫個忙...”
我穿著鵝黃色鮮嫩鮮嫩的襦裙站在侍女隊伍的最後頭，低頭端著果盤遮住眉眼企圖不動聲色往自己座位上靠時，幾個仙者正端著酒杯談話。
一個說：“這次青丘罹難，可多虧了翎兄舍身相助。”
一個謙讓道：“最大功勞的當屬蕭賢侄莫屬，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我躲在果盤後心裏不禁自得：“蕭然是誰，自是可畏的不要不要的。”
另一個又道：“翎上神說的極是，且不說形勢如何，單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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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眉安安
8701/
內容簡介： 卿音上神從來信奉:婚事找上門，嫁娶在個人。天君欽點的婚約，心不所屬，照樣撕撕扔掉。她的情緒和依賴永遠只屬於他一人，管他收不收要；他為她擋天劫分魂魄，承下的劫數是傾盡一生給她的極寵，管她知不知道。“她要歷百生百世的劫，我便陪她百生百世；她若要受永生永世的苦，我也陪她永生永世。”“白龍也會讀心術？”“不過在你心裏安了一雙眼。”他不只是東海白龍麽，怎的和八荒共主扯上關系了？
若水遺
九重天上雲霧繚繞仙音渺渺，不時有只只仙鶴從雲中翩躚飛過，九霄殿內烏鬢成雲舞袖成風，小仙娥們端著仙果瓊漿魚貫而入，腰間絲帶飄飄，八荒眾神也幾乎都已到齊，席上禮樂聲正盛。
方才從殿內出來的一小仙娥持著果盤低低私語道：“九霄殿裏我從未見過這麽大的排場，卻是為了什麽大事？”另一個老成些的仙娥輕聲回她：“九重天上有一上神得緣飛升，按禮制變更仙籍神祇，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仙娥握緊了果盤激動的不行：“上神？活的上神麽？今今日這趟差果、果然沒有白做！”對方眼神很是莫測：“何止一位，興許四海八荒裏僅有的幾位上神們也會來賞個光…”
捉著果盤的小仙娥擡頭滿足長嘆一聲，終於回到正題：“卻是哪位仙人得了飛升？”
“昨日不意聽老君提起，似乎是什麽幺女卿音…”話音未落，仙娥驀地察覺失言，忙捂住嘴拉著同伴匆匆離開。
眼見宴會就要開始，眾仙翹首企盼的仙族中有且絕無僅有的一位女上神終於姍姍來遲。仙侍通報聲餘音未落，在座的一幹年輕神仙全都凝神屏息伸長了脖子等著一觀尊容。
然沒有仙者們想象中霞裙月帔的隆重奢華，卿音上神只身著一席委地紅裝緩步進來，那樣鮮艷明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只透出一種不可言說的冷清幽寂，及膝長發斜綰，發間簡單簪了兩只朱羽釵，額間一道清素花鈿，眼角一點淺淺朱砂痣，刀裁長眉下一雙眸子似是氤氳著千世浮華，實實在在當的起一顧傾人傾城，再顧傾國絕世。
席上年輕男仙們一個個直了眼睛，直到她款款落了座仍拔不出神來，卿音只做不見，手持一杯涼茶，眼裏終於帶了一絲笑意，向旁邊男子敬道：“三哥。”
四周座上竊語聲漸起，這位美人，喚翎三公子翎翊一聲三哥？他們似乎並未聽說過朱雀翎神君家有位幺女，況且如今還飛升了上神？
如此，這句三哥的真實性實在讓旁人說不清。
翎三公子眸中好像積攢了半生的情緒波濤翻滾，半晌輕輕道：“終於回來了。”
“天道輪回罷了。”卿音斂下的眉眼稍擡，聲音頗渺渺，“蕭然他…沒來麽？”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哼：“當年鑄下的錯險些毀天滅地，如今竟也能飛升上神？果真天道輪回，善惡果報，可是公平的很呢。”四周神仙們目光本皆被卿音吸了去，一句話投進席裏，席上有些嘈雜起來。旁邊一年輕男仙恭敬疑惑道：“竺仁公主這話，卻像是有什麽典故。”
竺仁面上十分的不屑擺的十二分誇張：“不過是感慨世風日下，老天爺也沒甚好眼光，想當年我們八荒的眾仙都差些喪命在繇血池下，還是托了這位上神的福呢。”好似一石激起千層浪，殿裏一時間哄哄亂的不成樣子。
卿音面不改色抿了口涼茶，唇角微翹。一旁翎翊眼風涼涼掃過不忿發聲的人，出聲問道：“在笑什麽？”
“沒什麽，”她擡頭道，“只是想我歷百世劫前的種種，倒讓九重天上無端添了幾個聖女。”方才發聲的女仙憤憤轉過頭來：“翎卿音你…”
“啊…是我失言了，”卿音娥眉微挑，“便是沒有我，蕭師兄也斷不會娶了竺仁公主。”
竺仁原本妝容精致的溫婉面孔一瞬漸青漸白，一只手幾乎要把手中茶杯捏爛，翎翊面上似是帶了幾分疑惑：“怪了，是誰把你放進來的？如此沒有眼力見兒？”
一句話分量不輕，周圍嘩聲漸弱，他繼續涼涼開口，“直呼上神其名，很有膽量。”一幹眾仙頗會審時度勢，皆堪堪閉了口不再言語。一陣無言的沈默後，卿音手中茶杯哢嗒一聲落到案上：“給我掌嘴。”
空氣沈的一絲風不透，即刻翎翊身旁的仙侍已拉了竺仁下席：“公主，對不住了。”那廂眸色狠狠一抖，猶強撐著橫道：“你敢打我？”話音未落，頰上已重重挨了幾掌，一絲血腥氣在空中散開，竺仁初時端端正正梳的淩雲髻垮垮散下幾縷長發，嘴角滑出兩道紮眼血痕，身子雖攤在地上，眼中卻仍然憤憤盯著上座，那仙侍正待再打下去，卿音指尖輕輕敲打著案面語音泠泠：“行了。”
卿音望向竺仁的眼神皆是淡漠：“當年繇血池被破一事所為何由天知地知，天意有道，自不會允我放過一個餘辜。”冷冷一句話，年輕眾仙眼中驚慌的神色卻漸漸散了。是啊，天意有道，若這位女仙當真犯了那麽大的罪孽，又怎能飛升上神呢？
竺仁身子猛的一顫，眸子裏開始慌亂起來：“繇…繇血池明明就是你犯下的孽…你…你別妄想給自己洗白…”
“哦？”卿音唇角微翹，“若是如此，現下我翎卿音也不會坐在這裏。”那廂咵嗒軟在地上。
翎翊讚許地看向她：“果然塵世萬年沒有白待，這樣子…很好。”“是麽…”卿音出神望著瑩瑩碧色的茶水，“若蕭然見到，他會不會喜歡？”他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你要相信他。”
眼睫微眨，一滴苦淚落入茶中，漣漪在杯中一圈圈無聲散開。
敬給上神的一杯清茶，蘊著她不願記起卻不得不留在記憶裏的半世往生。
閬風憶
[萬年前]
我一千五百歲時被送往昆侖墟裏閬風山學藝修習，初上閬風便聽師兄師姐們說了一件奇事。
道是兩千多年前東海水君夫人產下第三子，三皇子甫出世時四海海水溯流直沖九霄，一時間海天相接，遠在東海千裏之外的昆侖之巔朝光也竟百日長明不滅，成為仙界奇談，可惜降生在東海卻有些委屈了。
這位被眾仙們讚嘆納罕猜測又惋惜了幾百年的受委屈的仙童，便是我在閬風的同門師兄蕭然。
我這只小朱雀出生時已是那千年一遇的奇觀發生的七百年後，仙界裏聲音也漸漸散去，遠在九重天的我若不是上了閬風，還聽說不了東海發生了這等異事。師姐們皆嘖嘖稱奇那天象果然不是說異就能隨便異一把，蕭師兄一千六百歲時便飛升了上仙已是聞所未聞，其人也是英姿特秀，一副從畫裏拓出來的好模樣，不知俘獲了多少年輕女仙的芳心，可惜性子太冷了些，只能遠遠觀瞻。
我坐在樹下環抱雙膝看著師姐們一個個頰上漸漸暈起的緋霞和迷離的眼神，只覺得神秘又好奇，卻也隱隱對這傳說中清心寡欲性子清冷的蕭殿下產生了些距離感，只當趣事聽一聽便也罷了。
閬風對小仙們管教並不算嚴格，比不得九重天規矩沈冗繁瑣，是以沒過多長時間我已經被一群師兄帶的放肆的很不像樣，每日歇了課逛悠到山澗裏螺螄蝦米丁丁魚撈的不亦樂乎，日子過得十分快活。
大約早已忘記有句至理名言叫樂極生悲，快活著快活著就出了事。那日我們玩累時已日落西山，準備提溜著魚筐回去，我手指勾了兩只鞋子，餘光確瞥見溪流裏隱隱劃過一只鮮紅的影子，似乎察覺到有人註意它，那影子靈活一扭，不見了。我擦擦眼睛，果然又在前方水較深的地方看見一角艷艷的魚尾。
興許是當朱雀這千兒八百年，一身紅羽披的慣了，而閬風弟子的服飾一應皆是青白色，現下見到正紅色便十分覺得有歸屬感，神識被緊緊的吸了去。
同我一起住的子溪換我一聲：“卿音，該走了啦。”我擺擺手喊道：“你們先回去——螺螄煮了給我留幾個——”
她似乎喊了句才不給你留，我並沒能聽得大清，好像生怕那魚跑了，化了小雀兒便追了上去，順著山澗小溪進了一片林子。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裏只透過枝枝岔岔照下來碎碎的月光，暗的愈發有些看不清，可那尾紅魚還在水中時浮時沈若隱若現，我緊緊被它吸引著，卻沒察覺到自己已經離水面越來越近。
突然撲的一聲，水面上濺起大片水花，澗水兜頭兜臉全撲倒我身上來，還未有所反應，自己整個兒已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到水裏。身子被水下的黑暗緊緊包圍，冰涼的水瞬間漫進我的耳眼口鼻，驚慌下嗆了一肚的水，耳中也轟轟亂鳴起來，一個音也發不出，只能拼命撲扇那只沒被拽住的紅翅膀，卻無濟於事。
眼見馬上要堅持不住，殘留的神識將將遺失殆盡，一道銀光倏地從水中閃過，死死拽著我的怪物卻好像一下失了力道，一陣濃稠的血腥味兒侵身上來，我心下一松，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醒轉過來時，感覺一股極淡的清寒香氣把自己包圍，才發現自個兒正身上蓋了一席白色披風躺在一不知名的小山洞裏，一堆篝火幽幽燒著。我起身抱著胳膊打量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不知何時被端到了眼前。我舔舔冰涼的嘴唇，怯怯擡起眼。
一位白衣男子正持著湯碗站在我眼前看著我的眼睛，一雙漆黑的眸子好像是映了辰星的深潭，幾欲讓人陷進去，那樣好看的男子。好像原本清亮起來的靈臺被漫上層層迷霧，腦海中什麽都沒了，只無端想起從前在詩集子裏看到的兩句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半晌，有些涼涼卻十分沈穩的好聽嗓音低低響在耳邊：“怎麽了？”我一晃神，終於反應過來，接了水感激道：“是您救了我？”他看著我的眼睛，眸子深處似乎有冰冷的東西微微松動：“還害怕嗎？”我搖搖頭，出聲道：“方才那是...”“血鮫，惑人，吸人生氣。”
我咽下一口熱水呆呆道：“可我那時確然端的化了一只小雀兒。”“嗯，修了千多年的朱雀，比人金貴。”
“...”
篝火恍恍惚惚亮了一夜，我也恍恍惚惚半躺半就歇了一夜，待第二日晨光灑到山洞裏，他起身向我：“能走路嗎？”我的心跳的似乎有些快。
忙忙把披風收了遞給他想站起來，卻發現腿上沒了半點知覺，根本無法起身，搞的很是尷尬。他面上仍沒什麽表情，只無聲朝我邁了兩步。我偏頭皺眉閉眼暗暗懊惱，怎地這麽不爭氣。正僵持了沒有片刻，突然身子騰到空中。
我驀地睜眼驚呼一聲，卻發現身子穩穩被他橫抱起來向洞外走去。
鼻息間回繞著昨晚熟悉的淡淡冷香，耳根騰一下燒起來，幾步路子的時間過得很是煎熬。終於感覺他踏上了招來的祥雲，我聽見自己哼唧道：“好了...恩公可以把我放下來了...”他的手扔牢牢的：''你腿上被咬傷了，站不住。''覆又補充一句，''況且我也沒那麽老。''
“那…”我正想問他叫什麽，泠泠嗓音已從上方傳來。
“蕭然。”
蕭聲散
我怔在他臂彎裏。
他低頭看我一眼，唇角微微翹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道：''回去吧。''
我只呆呆望著他精致又不失英氣的容顏，卻想起一件事。
有個師姐在廂房裏掛了一副男子的畫像，說是最得她意的一副蕭師兄的肖像。那畫像上的男子負劍而立說不出的英姿颯爽仙氣飄飄，我湊到跟前問她：“可只有背影不見顏色，怎麽知道是蕭師兄呢？”
師姐眼神好像飄忽到千裏之外：“若是畫了容貌上去，沒人能畫出他的神韻。”
誠然我那師姐是閬風數一數二的丹青妙手，可現下看來，雖然單單只是背影，那畫像上總仿佛還是少了些什麽。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到得我所住的沈湘院的大門。
打開門迎上來的子溪頂著兩只黑眼圈，一看到我便哇一聲哭出來抱住了我的脖子：“卿音...你嚇死我了...我昨天不該丟下你的...“
我看她哭的抽抽噎噎心下抽的生疼，想溫言相勸幾句，可現下被兩個人一同抱著，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很有技術含量的事，更遑論說話。蕭然站的穩穩的，嗓音低低咳了一聲。
原本把我摟的死死的子溪下了一大跳，擡起頭來才看到他，捂著嘴倒退兩步，半晌沒說出話來。
大門吱吱呀呀挪動兩下，她終於回過神，結巴道：“卿卿音...這這這...“說罷轉頭捂了眼睛不再言語。
我扶額望了一回天：“這...說來話長。“
幸而那血鮫的毒性比起耗子藥還差些，只麻痹神經罷了，幾碗草藥灌下去已恢覆如初。
因著這回事，我與蕭然竟還漸漸熟起來，然也讓我明白了凡人之學不可盡信。
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蕭然這位大神成日在身邊完全沒有把我帶上雀生巔峰，主要因為我不管捅了什麽簍子他都能很快圓滿解決，是以在閬風的小日子過得愈發悠哉悠哉。
身邊跟來的小書童頗憂心忡忡：“姑娘如今這樣快活，可若來日真的遇到什麽事情...”那廂還未憂心完，蕭然的聲音已然從背後傳來：“我罩著。”
我表示欣慰且放心。
這樣快活的日子統共過了四百年，蕭然滿兩千六百歲的那一天，窗外冬雪正盛。
終於得以光明正大穿些別的顏色出門，我翻開箱子糾結半晌，拽出來一襲嫣紅披風。
唔，方入卯時，時辰還早，我隨意攏一攏頭發，朝玄仙們所住的沈槿院走去。
沈槿院門前紅梅開了一樹的花，襯著壓彎枝杈的白雪十分有些詩情畫意，我看的癡了，上前欲折下幾枝插到窗前的白玉瓶裏，驀地聽見清越的一聲：“小音。”
我折花的手一頓，蕊中雪花落上指尖，心不由怦咚怦咚跳起來，轉頭笑道：“蕭師兄？你醒的好早。”
他劍眉微挑：“有人比我更早。”說著走過來替我拂下發上白雪，“來折梅麽？”我擡眼無聲看著他，誠實搖頭：“我來找你。”
接著抿唇從袖袋裏摸出兩顆物什：“那個，之前的救命之恩我還未報，且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沒什麽好東西，便想著湊在一塊兒把這兩顆鴿血玉送你，可好？”
面上擺的還算平靜，實則心裏已敲成了擂鼓，這兩顆鴿血玉還是五百年前在九重天的漱華川機緣巧合得來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他若看不上，我也沒法子。
蕭然卻沒答話，只靜靜看著我，雪花簌簌撲下來，我卻覺得後背有些熱，半晌血玉終於被他接過去，唇角漾出一抹笑意：“白雪一庭誰賜玉，紅梅萬盞早添香。十分應景。”說著俯身到我耳邊，“我很喜歡，小音。”
我猛的擡起頭，正對上他一雙墨色深深的眸子，扯出個笑來：“喜歡啊…喜歡就好。”話音剛落，天邊似有隱隱雷聲朝這裏滾過來。
我詫異擡眼，雪卻仍下著，不由有些疑惑，卻聽他收了玉道：“雪大了，你先回去罷。”
我不由耷拉了腦袋：“用的著這麽急著趕我走嗎。”蕭然揉揉我的頭發：“等我去找你。”
想來作夜因著今早的事一宿沒睡，現下轉了一圈，確然餓的很，顛兒顛兒跑去西廂用了早膳。
我自顧自啃了兩個包子，聽得旁邊兩個師姐竊竊私語：“咱們蕭師兄飛升上仙到今天都千多年了罷？這趟天劫怎得還不到呢？”另一個似是嗆了口湯水，咳嗽兩聲道：“咋的，你還盼著蕭師兄渡劫飛升？閬風的弟子歷過這一趟可就要各回各家了，到時候連遠遠見他一面都不得，你喜歡？”
那廂慌忙道：“才不是，我只是覺得放在蕭師兄身上不太正常…”我繼續塞一口包子，唔，確實不正常，可這也是滿足了我們小小的私心嘛。
待吃飽了撩開簾子，才發現雪已經停了，日頭升的蠻高，我扶著門框正出神，驀地聽得西邊遠處轟隆一聲響，驚得我從心尖尖到腦子裏密密麻麻一陣哆嗦，靈臺尚未清明透徹，愈來愈響的天雷攜著萬鈞之力從天上一道道狠狠劈下來，隨著雷聲落下來的還有山石的崩裂聲，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屋內嘈雜聲漸起，心底裏騰上來一股不安，晴天裏響驚雷，莫不是閬風有人正在歷劫罷…
若普通小仙歷天劫，哐哐哐三道天雷下來，劫數便算應到了身上，怕是上仙...
蕭然！
我腦子裏轟隆一聲響，甩開抓著簾子的手沖了出去。
腳下的石子路似乎顫抖不停，遠處雷聲仍一道道炸開，我顧不上什麽一路跑進沈槿院，然而一聲聲蕭然喊下來，沒有一絲回應，整個院子都靜的可怕。
想來是他怕同門的人受累，不知走了多遠。
天雷簡直有山崩地裂之勢，我幾乎找遍了每一處山澗石路，卻仍不見他的影子，急得靈臺半分清明不剩，著實沒想到上仙歷劫這麽大陣仗，只能拖著身子繼續去尋，眼前一陣搖晃，不知過了多久，周邊漸漸靜下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漫進神識，前方遍體鱗傷的身形踉踉蹌蹌扶著石壁，似是喚了一聲小音。
我倏地擡起頭，眼前登時模糊了一片。
天邊殘陽如血，我無聲看著被師兄們扶進廂房的蕭然，一只腳不知該往哪邁，端著熱水的小書童走到我身旁：“姑娘先回去罷，天要黑了呢。”
我心慌意亂眨眨眼，垂眸道：“若他醒了，還麻煩你一定要知會我一聲。”
始情傷
我從未覺得性別是個多大的過錯，除了這一段時間。
窗外晨光潑灑，鳥兒叫的正歡，正沈浸著，身旁的子溪突然扯了扯我的袍袖：“還不回神，先生來了好長時間了。”我茫然擡頭，正對上先生一雙淩厲的眼，嚇了一大跳。所幸老夫子並未和我計較，只是手指在書上抖抖索索翻過一頁，沈聲道：“外頭景致不錯，出去吧。”
凝固的氣氛鎮的我心肝兒一抖，茫然間被子溪推了推，終於有了反應，低頭起身怯怯道：“師傅，弟子錯了…”
一上午以我在回廊面壁了兩個時辰告終。
中飯吃的索然無味，我能體會到自己的眼神幽怨且悠遠。子溪執著筷悄悄湊過來：“你莫不是還在想蕭師兄罷？”
我看著她，半天憋出一句：“若我是個男弟子，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去看他了？”那廂望著我的眼神十分擔憂：“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覺悟。”“...”
天邊殘陽暈出妖嬈的光，路上雪尚未化盡，我渾渾噩噩往住處走著，冷不丁撞上一個人，還未來得及道歉，對方已經打了個千兒：“可找著姑娘了，姑娘且安心，蕭公子並沒有什麽致命的傷，已然醒了。”是小書童的聲音。我松一口氣：“多謝。”
那廂笑道無妨，又不痛不癢添上一句：“東海也已著人來照看。”我楞怔片刻，喃喃道：“這麽快？”
傷情是怎麽一回事我大約不大懂，日子一天天過去，聽師兄們說蕭然這一傷第六日才能下床，他不出苑，我也不好前去探望，卻也時時挑了空去沈槿院前等著，自然是空等。
蕭然的影子也沒盼著，卻每每有兩個同閬風裝束很不同的小仙童進進出出，其中一位不時瞟向我的眼神還有些敵意。
我想不通為何，倒是子溪告訴我兩個小侍童中有一位實打實不是東海特產，而是西海淑允公主貼身心腹一枚，淑允對蕭然暗許了一顆芳心只等蕭然歷劫回去雲雲。
我夾一筷子琵琶蝦狠狠嚼著含糊誇道：“包打聽當得很稱職嘛。”她呆呆望著我手邊支離破碎的蝦殼兒：“你莫不是傷情了罷？”
“小仙童”老成而挑釁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慢條斯理將一盤蝦吞下肚：“怎麽會。”
恍惚過了三日，我正趴在窗前看風景，子溪風風火火跑過來：“卿音卿音，蕭師兄要走了，你不去看看嗎？”我險些從凳子上栽下去：“什麽？”
待一路跑到山下，路上早已堵得烏泱泱全是人，我眼看擠到前邊基本無望，轉頭看到岔道口又塊一人高的大石頭，默默攀了上去。凡界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
我也不必招呼他，遠遠看一眼就好。
路的盡頭便是蕭然罷，我頭一次慶幸投生的是朱雀，生來一副好眼力，還能好好看他一回。
東海的侍者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站著，他卻好像不急著走，似是再找什麽人。我趴在石頭上以手之頤，無聲遙遙望著蕭然，他幽幽深潭也似的眸子一頓，沿路走來。路邊的師姐師妹們皆十分迅速的讓開一條道，效果堪比新郎官兒騎馬迎親，我在心裏暗暗感慨，倘若我也有這個本事，現下也不必在這裏趴著，周圍人聲卻漸漸靜了下來。
英氣的身影越來越近，我趴在石頭上不敢動彈，生怕出什麽岔子摔下去，白白壞了蕭然與哪位佳人告別離的氣氛，幸而周圍的眼睛皆圍著蕭然轉，自己的處境也不會那般尷尬，幹脆埋頭裝睡。
沈靜中倏地聽見一聲：“小音。”
自己到底還是栽下了石頭。
他他他，他在叫我？我心裏悲泣一聲，準備摔個屁股開花，驀然被一雙沈穩的手接住。
周圍響起一陣抽氣聲，我心道這下完了。眼睛偷摸睜開一條縫兒，蕭然正唇角微翹的看著我。我心裏暗暗盤算著是像兔子一樣“噔”一下竄出去好，還是直接化成小雀兒“嗖”一聲飛出去好，耳邊清越嗓音已然響起：“下來罷。”
我不曉得雙腳是怎麽落地的，一雙耳朵燙的嚇人。懷裏似乎被塞進了個什麽東西，伸手捏一捏，像個錦盒。蕭然淡淡沈聲：“我等你不來，只好自己來找你，東西收好，我走了。”我這才睜開眼，他的眸子裏好像涵了一整個黑夜，和一整個黑夜的辰星，看的人直欲陷進去。
蕭然擡手揉揉我的頭發，繼而轉身離開。
不待他走遠，我已然抱著錦盒逃之夭夭。
其實自大抵是己是沒有膽量，親眼看到他轉身離開，再不回頭的身影。
情音如意
夜裏子溪興致勃勃湊過來：“好卿音，給我瞅瞅蕭師兄給你留的什麽可好？”
想來，自己還沒打開看一眼。
我從桌案上有氣無力的爬起來，打開層層抽屜將錦盒捧了出來。子溪詫異的望著我：“藏得這麽嚴實，在閬風還用防賊麽？”說著打開了蓋子。
我正擡眸等著她從裏面掏出什麽，卻聽見子溪長長的咦了一聲，奇怪道：“怎麽了？”她捧出一塊東西道：“這不是今日蕭師兄走時腰間戴著的佩玉嘛，怎麽自己跑到這兒來了？”
我猛地擡眼，一條玉墜現在眼前。
雀卵大小的玉石兩端絞了銀絲纏成如意紋，頂端墜著兩條素白絲帶，一顆紅珊瑚珠打通做成活結，素色流蘇穿過另一顆珠子散散垂下來，十分有些風流韻致。我伸手護在手心，正是他生辰那天我送的鴿血石。我不由有些惴惴：“你確定沒看錯嗎？”子溪堅定的搖搖頭：“沒有。”
那，就是一對了？
呃，他大概是嫌兩顆戴不過來罷...雖這樣想著，自己還是暗暗將佩玉捂在了心口。
四百多年裏我真正愁了那麽一段時間，以至於接下來的七八年中別的東西雖沒學多少，酒量倒是大增。
我喜憂參半的接受了子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個絕妙的餿主意，閬風山的酒壇子被我倆偷著翻了個遍，消愁解憂雖談不上，然也至少保證我每夜都能睡個好覺，時不時還能撞上蕭然來我夢裏串個門子，我覺得挺滿足。於是直到八年後回到九重天，睡前仍會習慣性找找酒壇子，惹得我三哥一陣唏噓惆悵。
他唏噓惆悵過後，我在宿天院裏便再找不到一壇酒。
其實回來後我便寫了一封信托青鳥帶去東海給蕭然，然五十多年過去卻一直不見那青鳥再回來，本就磕磕絆絆斷斷續續的書信往來此後也沒了蹤跡。
星宿的神君同水君們實在八竿子打不著，我找不到借口，只能在九重天獨自消磨時光，卻每每想到那素未謀面的西海淑允公主，不知蕭然回去後發生了什麽，我回去後蕭然又發生了什麽，由是幾十年下來性子應是變得有些沈悶。
直到前些日子來了青丘。
我醒來時周遭兒一片黑暗，身上著了不薄不厚一層雲被，有些若有若無的清寒香氣，帶著莫名的熟悉。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右肩的疼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又匡在了榻上。
手驀然被握住，我心下一驚，沈沈嗓音帶著些許喑啞響在耳畔：“小音，你可醒了？”
說不出的歸屬感漫上心頭，好似時間靜止，一片沈默。
我終於鼓足勇氣問出聲：“蕭然？”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在。”
心下一松，腦海中慘烈的記憶紛至沓來。
幾日前因青丘出事，我這個修為尚不到三千年的小朱雀不意與父君一同到了青丘。萬年前鬼族在若水起兵反叛，與仙族挑起大戰，是為若水一戰，現下青丘遭難便是承了若水的遺禍。
上古史冊裏所載的若水之戰實實在在擔得起曠古絕今這個名，四海八荒的老人們提及無不膽戰心驚，仙鬼兩族俱傷亡慘重，三徑俱陷，血流成河，此次青丘又戰，不谙世事的上古四大兇獸卻也摻和在裏頭，父君雖尊為上神，卻形單影只，身上還揣著我這個拖油瓶，終於敗下陣來。
巨大的獸爪撲來的那一刻，我的靈臺炸成了一團漿糊不得半扇分明，竟本能化成人形擋在父君身前。
可就在被拍碎的前一刻，一陣轟鳴聲把我緊緊包圍，眼前恍惚有一抹白影從上空閃過，隨即失去了意識。
之後呢？
現下我醒來，眼前又閃過那日血腥的場景，幹澀的話不受控制的從喉嚨裏滾出來：“父君…”
他化出顆夜明珠放在桌上：“翎叔一切都好，你放心。”
我終於松一口氣，攥住他的手不敢松開。
許久未見他蕭然，仍是那副刀削玉刻的英氣樣貌，我端詳一會兒，心怦咚怦咚跳的厲害，別開眼不敢再看。他似有察覺，俯身輕笑：“心跳這麽快，真是越發沒出息了。”
我舔舔唇懊惱捂住了臉。
“有什麽想問的只管對我說，你已睡了七日了。”
我悄摸睜開眼，半天憋出一句：“你怎會來這裏？”他劍眉微挑：“東海與青丘相隔不過一箕尾山，怎不能來？”
我出神垂眸道：“只是東海水君怎肯放你來，畢竟這差事實在高危。”他揉揉我的頭發，認真道：“我是樂於助你。”
月雲遮
據說今日因青丘戰畢，白夜帝君設了一小宴。
主要是答謝雪中送炭的翎況上神和東海三殿下蕭然。本於我是沒什麽關系，當然我這麽認為的原因是自己醒來時早已日上三竿。
我提著裙子顛兒顛兒跑到正堂門前，殿內觥籌交錯的聲音不斷傳來，心裏不禁叫苦，這陣勢，小宴？
悄摸兒趴在門框上眼風一掃，大約那位於最右右最邊邊角角裏唯一的一個空位子，正是給不才在下本小仙留的。眼風再一掃，宴會上雖沒幾個人註意到那一處及其不顯眼的犄角旮旯，我那嚴肅規矩的父君翎況卻恰在其列。
翎上神的面色，有些不虞。
我躲在門角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我若大大方方進去，宴會結束是要被扒皮的。若偷偷摸摸的離開，宴會結束後...
也是要被扒皮的。
權衡一番，決定偷偷摸摸的進去。
誠然我是星宿家族的一份子，奈何化形這門法術學的不精深，連化一顆紅星子悄悄飄進去都不能，以至於我這一次吃了苦頭，之後的幾十年裏變成星子這一術法用的最流暢。
這就是後話了。
我正拽著鮮紅的衣角苦苦糾結，恰逢一個侍女端著果盤往殿裏走，眼前一亮，手疾眼快將她拽住：“姐姐，幫個忙...”
我穿著鵝黃色鮮嫩鮮嫩的襦裙站在侍女隊伍的最後頭，低頭端著果盤遮住眉眼企圖不動聲色往自己座位上靠時，幾個仙者正端著酒杯談話。
一個說：“這次青丘罹難，可多虧了翎兄舍身相助。”
一個謙讓道：“最大功勞的當屬蕭賢侄莫屬，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我躲在果盤後心裏不禁自得：“蕭然是誰，自是可畏的不要不要的。”
另一個又道：“翎上神說的極是，且不說形勢如何，單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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